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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八荒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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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荒意(一)

三更的梆聲靜靜地碾過長街,夜色愈見深濃,空闊的街面全無人影,萬籟俱靜間,禁鼓聲一下下地敲在了冷風裏。

宮城,西華門。

厚重的宮門在吱嘎聲裏緩緩開啟,火光跳過朱門上一溜銅釘,急促的蹄聲突然踏碎了靜溢。

那陣急雨如旋風般卷過長街,直直地滾入了崇明門內大街,在一所高大的宅院前猝然而止。

當先的男子輕輕揚起了手,幾百名黑衣甲士齊躍而下,兩人上前迅速拍響了大門。良久,大門方猶豫著裂開了一絲縫隙,烏壓壓的暗雲已一湧而入。

火光隨著雜沓的腳步聲迅速散入高宅。不過瞬時,深處便響起了物什碎裂的脆響聲,女子尖利的駭叫聲,孩童的驚哭聲,男子的怒號聲…種種聲響一時並起,最後俱化做了慘厲而短促的聲響,似沸水潑上了烈焰,嗞嗞聲後只餘下了一片灰燼。

周圍的宅院不動聲色地立在黑暗裏,只半盞茶時分,高宅內已再不聞一點聲響,檐角的夜貓弓身幾聲嗚咽,又靜悄悄地縮入了暗色中。

同一時刻,郢王府西廳。

“老頭子的怒火燒得還真迅猛。”朱友珪慢悠悠地擡起了臉,指尖猶在幾上輕輕敲打著,半響,他微一示意,身前的灰衣人便無聲地退了下去。

“殿下,這王重師已跟隨陛下多年,軍功過人,如今身為佑國軍節度使,也算位高權重,此前之事不過略略專擅了些,並無大過,便惹得陛下暴怒至此,竟如此下場。”馮廷諤低嘆道。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罷老頭子自登基以來,猜忌日重,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他猶不自知。這次所謂擅遣裨將縱兵深入邠,鳳二地,卻敗北而歸之事,不過是老頭子借機發難,我瞧老頭子心裏指不定多高興呢。”

馮廷諤皺了皺眉: “殿下,那另一事您又如何看”

屋頂漸漸傳來陣陣細物打瓦之聲,朱友珪微微側過了臉,看向了窗外,片刻方回過臉來: “哦,你是說那孫勳之事”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看著窗外逐漸稠密的雨簾,淡淡道: “說起來,二哥和五弟近來著實疲累,他們忙亂了這許久,亦高興了不少時日…”他輕輕地翹起了嘴角: “是不是也該讓他們休息休息了,嗯”

窗外的雨絲越發細密,馮廷諤點了點頭: “殿下,二殿下和五殿下定不會放過此…”

朱友珪緩緩轉過臉來: “廷諤以為劉知俊此人如何”

“大彭郡王劉知俊此人戰功卓絕,猶在王重師之上。”

“如今王重師無故被殺,且如此慘烈,你說那劉知俊心中會作何想呢”

馮廷諤面上漸漸露出了一絲然: “殿下的意思是指那劉知俊會…”

朱友珪眼底隱隱浮起了一絲笑意: “不錯,那劉知俊自不肯坐以待斃,只怕不久同州便未必太平了。若同州如此,那與同州相鄰的雍,華二州又將如何呢”

“殿下難道是想讓五殿下他們…可若那劉知俊不反呢且五殿下亦未見得便…”

朱友珪目中笑意愈甚,他隨手捉起枚橘子,不緊不慢地剝開了金黃的果皮: “廷諤過慮了,老頭子眼中可揉不得一點沙子呢,所以劉知俊必反無疑。至於五弟他們麽…”他緩緩掰開橘瓣,將二只月牙望空一擲,又輕輕接回掌心,唇邊已彎起了一個清淺的弧度: “那可由不得他們了…”

雨水匯成了絹絹細流,從檐間紛紛落落地砸上地面。

“這雨倒是說來便來,看樣子一時半會還停不了。”朱友珪徐徐斂去了笑意,轉身向階下行去: “明日我進宮見老頭子,廷諤你去韓勍那裏…”他回首微睨間,馮廷諤已迅速接口道: “廷諤明白。”

趙三飛快地撐開了油紙傘,馮廷諤看著兩人逐漸消失在廊下的身影,轉身向外行去。

長夜便在這瀝瀝聲中緩緩消逝,待雨聲漸止,烏沈的天際亦隱隱透出了一線微明。

天色愈明,興國寺橋畔,三三兩兩的食攤熱氣蒸騰,引得不少行人立了腳。

“好勒…”一個黑臉漢子利落地抄起鍋內黃橙橙的面果,用油紙裹好,剛在手中快速地掂了個來回,已被那直著胳膊的小童踮起腳來一把抓在了手中,那漢子不由失笑道: “慢點著,新出鍋的,燙著呢。”

一旁的婦人遞過錢,牽了小童施施然去遠了,黑臉漢子轉臉向鄰攤笑道:

“昨兒這雨下得真真煩人。”

鄰攤的漢子一擠眼: “張五哥,你還不知道吧,昨兒個夜裏崇明門內可出大事了…”他說著目光左右一轉,湊在黑臉漢子耳際一陣低語。

“真個”張五失聲道: “怎麽沒曾聽人說起…”

“你能聽哪個說,我可是聽後面的老劉頭親口說的…”那人說著一揚脖子: “人家老劉頭的侄女婿可是那高門大戶人家門房的媳婦的小舅子的表叔呢,這消息還能假得了”

兩人正言語間,一陣轆轆車聲徑由橋頭而來,擡眼瞧去,卻是輛極精致的氈車,不由同時禁了口。

朱友珪擡眼看向了依然半陰的天際,目光在那熱騰騰的食攤上一轉,已放下簾子,半合了眼。

小半個時辰後,趙三在簾外低語道: “殿下,到了。”

他走不上三五步遠,便瞧見朱友貞迎面而來。

“三哥。”朱友貞微微一笑,止了步子。

朱友珪亦含笑道: “四弟還在為今歲秋糧之事忙亂”

“三哥掛懷,不過是些瑣碎之事。”

朱友珪微一頷首已向前行去。

朱友貞轉眼瞥見他已踏上石階,他看了看天色,淡淡道: “昨夜這雨一下,越發冷了些,再過些時日,便該下雪了罷,那王重師剛被族誅,卻不知三哥今日見父皇所為何事…”他突然轉首笑道: “姚九,你說同州那時可要更冷上些”

“同州”姚九一怔,若有所思地回過臉: “殿下,難道…”

朱友貞已含笑接口道: “如今的事還真多,一樁接著一樁,所幸今秋軍糧征集已畢…”

兩人漸去漸遠,順著墻一彎轉,已不見了身影。

時光匆匆已是一月有餘,又到了一年中最冷的三九時節。

這一日,剛過了晌午,陰沈沈的半空裏便飄起了雪花,行人紛紛往家急趕,一騎卻由梁門外直沖而入,馬兒已口吐白沫,馬上之人猶揮鞭急抽,驚得眾人避之不及,那馬兒便徑直向宮城方向趕去。

雪漸漸大了,不多時,街面墻頭俱已是白花花的一片。

空蕩蕩的街面上,一個臨街鋪中的小夥計正看著那越堆越厚的雪咕嚕著: “這天真是…”耳邊一陣齊整的踏步聲由遠而近,他一怔,扶住那支了一半的板子,探頭瞧去,卻是黑壓壓的兵士壓街而來,當先之人金甲紅袍,騎在匹通體烏黑的俊馬上,他方楞怔間,一陣零碎的言語順著雪花飄進了耳中: “同州…反了…”那夥計一驚,手中的板子也緊跟著一抖。

“咳…咳…就知道看熱鬧…咳…還不速速將門板合了…想惹禍麽…”一個身形瘦小的老者邊斥邊咳著,那門板便慌慌張張地合上了。

天色愈見昏暗,卻又被那鋪天蓋地的白奇異地映亮了。

信陵坊東大街,魯宅。

一個兩鬢斑白的老者一聲長嘆,低聲道: “如今只能如此,你和她好好說罷…”

他身側那身形魁梧的年輕男子卻不言語,只在廳中急步來回著,面色焦躁已極,老者見他如此,愈發急道:

“你還猶豫什麽莫不是要我們一家子都陪她一起死麽那反賊害得我們好苦,你可知道,不過一個時辰前,他那侄兒已被滿門賜死,全家老幼,無一幸免!”

男子一震,他一擡眼,門邊已悄悄探入了一張女子的面龐,低垂的眉眼尚半掩於門扇間。

“阿若…”

男子不由自主地邁上一步,又生生止住。

老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已背過臉去。

門邊那半垂的眼簾慢慢擡起,定定地看向了男子。

半晌,女子柔柔一笑,目中竟是一片嬌癡無邪,男子握緊了雙拳,緩緩踏前一步,卻終是別過了臉。

他再轉過臉時,她煙霞色的裙裾在門邊輕輕一揚,便沒了蹤影。

堂外風雪愈肆,呼呼地旋在裏巷間。

璋王府,後堂。

“咣鐺…”

幾個仆役縮了縮身子,又僵立如初。

朱友璋微黑的面孔已漲得紅紫,他半邊肩膀俱被白布包裹,眼中怒火騰騰,好一會突咬牙道: “三哥真狠!他一早便知道劉知俊會謀反吧不然會攛掇父皇讓我去華州”他越說越怒,一雙眼珠似被怒火迸了出來,牙齒亦磨得嗞嗞作響。

“五弟,你好不容易才回來,先養好傷再說,這般氣惱卻有何用”

朱友璋一腳踹翻了堂上高幾,叫道: “二哥,難道這便算了嗎我差點死在那!”

朱友文淡淡道: “五弟,你先靜下來想想,劉知俊雖反,還有女兒及侄兒在京中。”

朱友璋一楞,轉過臉來: “他有侄兒和女兒又怎樣我便殺了他們也不解氣。”

“五弟,稍安勿躁。”朱友文緩緩起身,走到窗前: “此次是三弟監斬劉泰滿門,那劉泰是劉知俊的侄子,無生路倒不足為奇,可他的女婿魯延壽就未必了,此人勇猛過人,性子火爆,聽說他此次為了避禍不惜逼令自己的妻子自殺,還將屍體送出門外,以示與劉知俊全無瓜葛,現下父皇還未置可否…”

朱友璋皺起眉道: “二哥,這又與三哥有何相幹”

朱友文微微一笑道: “眼下自是毫不相幹,除非我們想讓它相幹…”

“哦”

朱友文面上猶帶著絲笑意,眼中卻寒芒一閃: “五弟,聽說魯延壽平日伉儷情深,卻為求得一線生機而殺了那女子,如果我們先給他一點希望,再將這希望生生掐滅,你說到時他會如何呢”

朱友璋咧了咧嘴角: “二哥的意思是…”

“五弟,此事父皇應該交於三弟處理了罷”

二人一陣低語,朱友璋的面上忽然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笑意: “不錯,到時只要他那麽做了,我們再將那些人放…”

他止了話語,兩人對視一眼,同聲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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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一直在研究那張開封地圖~~我手中的是北宋的。。看的時候,便像真的瞧見了橋邊的攤販,小童,婦人,鋪中的夥計。。還有那輛精致的氈車。。聽到了轆轆車聲。。

寫文這麽久,真的得到很多,每當我寫不下去時,都會上來看看大家給我的鼓勵,又有了力量。

感覺這篇文在寫的過程裏,就像我在慢慢串起許許多多散落的珠子,呵呵,就是這樣,也快集成一串完整的長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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